韩国的网路漫画是个竞争激烈,且潜力无穷的市场。它涵盖的题材千奇百怪,也自成独立的世界观。其中有不少佳作更被改编为电影、动画或戏剧,可说是创作灵感的宝库。吴城岱绘制的惊悚短篇集《奇奇怪怪》就是个好例子,它广受好评的故事〈整容液〉在惊吓读者之余,也嘲讽了整形热潮的泛滥歪风。而在改编为动画电影后,更将批判的触角伸向当代社会,剖析我们对「美」的看法,是如何在种种不合理的陋规及制约下,变成今日的僵化模样。
肉体恐怖电影《整容液》带来的不仅「肉体恐怖」而已
《整容液》的故事概念与表现手法,都洋溢着浓厚的肉体恐怖(Body Horror) 风格。整容液能轻易揉塑皮肉,让人体仿佛黏土般扭曲变形,使身体成为可任意修剪及组装的配件。无论是对美貌近乎苛求的主角,或热衷于追求极致之美的杀人魔,都在疯狂改造身体时,不知不觉地化身为「非人」的存在,也开始将其他人视为更换用的零件备料。
恐怖的是,即使是厌恶肉体突变的旁观者,仍会被使用者的思考方式影响,而逐渐无法区分「生命」与「非生命」的差别(例如爱女心切的主角父母)。整容液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抹去人类的灵性及生命价值,也让漫画与改编电影始终带有一种荒谬又悲凉的黑色幽默。
主角对新肉体异于常人的执着或狂热,反映了肉体恐怖的第二个特征,那就是对异变后的身体从排斥到接受,最后变得难分难舍的心境转变。不过在《整容液》电影版里,主角不惜杀人也要改头换面的执念,并非全是自卑感或虚荣心使然的产物,反而更像她被社会逼到走投无路时,穷鼠啮猫的反击。
漫画版的《整容液》着重在主角使用产品不当而引发的一连串惨剧。整容液早已是民间热销的美容商品,虽然昂贵但不难取得。相对的,它也造成不少社会问题或犯罪事件。主角将整容液当作人生转捩点,孤注一掷地踏入虚实难辨的社交圈与花花世界,却未警觉整容液的异常成分,及过度依赖整容液的危险性,即使她不断地尝试错误与吃尽苦头,最后依旧一无所有。大致来说,漫画除了批评人性贪婪与整容文化外,纯粹是个自食其果的寓言故事。
但电影版加入更多描述主角个性与成长回忆的桥段,并略去不少猎奇怪诞的肉体分裂场景,使故事的重点不再是整容液的危险性与恐怖效应。编导从同情的角度,描写主角在整形前遭受的欺凌污蔑,暴露有心人士如何以贬低外表及煽动歧视的手段,刺激消费者对「美」的需求,并将「美」的标准与定义窄化,订立严苛的游戏规则。无力反抗的主角,只能用整容液讨回公道。然而接踵而来的权势压迫与性骚扰,却让改头换面后的她,再度上了残酷的一课。
有病的不只是主角,而是这个社会──
《整容液》的主角原本与演艺圈无关,但电影版将她的职业改为化妆师,让她能从旁观者的角度,见证演艺界的生态及传媒的影响力,可说是相当聪明的策略。原作漫画里毫无交集的众多人物,更在剧本重整后,变成以主角为核心的演艺圈人际网络,使故事结构扎实许多。就连在故事后半部才会登场的关键角色智勋,也在一开始就与主角结下不解之缘,令两人爱恨交织的关系有了更多的解读空间。
在主角顺利出道后,《整容液》的电影剧本其实已开始脱离《奇奇怪怪》的范畴,将目标转向原著尚未触及的社会角落。受媒体渲染的审美观所苦的主角,讽刺地变成媒体的帮凶,在购物频道不断地替业者塑造的美丽形象背书。而表里不一的演艺圈,其实与整容液的使用者并无两样。电影意有所指地以故事里藏污纳垢的共犯体系,影射先前韩国演艺界的诸多乱象及性别暴力,两相对照之下,不免令人毛骨悚然。
在电影开场时,主角向智勋提及了「无法打破的天花板」。而她相信,只要改变外貌,就能突破这个阻碍自己一生的障碍。直到她与杀人魔交手,才终于从对方背后的惊人真相领悟到,所谓的「天花板」其实不是外貌,而是性别。整容液能让她在竞争中脱颖而出,但无论她是否赢得比赛,订立游戏规则的始终是男性。这也让她先前的牺牲与付出,成了令人笑不出来的笑话。杀人魔的真实身份虽然与原著故事相同,在电影版的安排下却多了另一层含意。它除了令人大吃一惊外,也象征了韩国女性沉痛的控诉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