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 年,台湾导演杨德昌凭着他的遗作《一一》(A One and a Two) 拿到坎城影展最佳导演奖,便成为多位影痴的传世之作,而在主竞赛单元,杨导《一一》却败在一位号称「恶魔的小孩」所打造出来的「良心之作」;就这样《在黑暗中漫舞》(Dancer in the Dark) 成了拉斯冯提尔的第一座金棕榈,也奠定了他的创作生涯最具标竿性的立足之地,后期他仍是坎城主竞赛的常客,直到在2011 年的访谈所说的「苟同纳粹之言」被坎城逐出封杀(不过之后也靠《杰克盖的房子》( The House That Jack Built ) 重回坎城非竞赛单元),即使历经许多争议性的事件,但终究不会影响冯提尔如此前卫且大胆的作者思路,而《在黑暗中漫舞》是他给予盲目的世人的一番控诉,也是他所有作品之中最美丽的一部电影?
《在黑暗中漫舞》「纯真」将被扼杀的警世
勾勒「人性本恶」的高端、抑或是揭露「人性本善」是多么地虚伪,这是冯提尔作品之中的耸动骇人之处,影像形式也是如此猖狂;在后期创作出了、乃至于「几乎成为撒旦」且满口神论的〈抑郁三部曲〉(《撒旦的情与欲》(Antichrist)、《惊悚末日》(Melancholia)、《性爱成瘾的女人》(Nymphomaniac)),或是冯提尔将其视为自己的圣经的《杰克盖的房子》,但是,要论冯提尔最贴近讲求影像写实的创作时期:无疑是他的〈良心三部曲〉;《在黑暗中漫舞》就属这三部曲的其中之一,便从中探究何谓「伪善」?抑或是揭露「极恶」的高端?
开场映入眼帘的是不断变换成不同形状的色块,便让观众淡(进)入影像之中,随之片名「Dancer in the dark」出现,手持镜头便搭上看似如此陈旧的画面质感,在观影上,对有些观众来说的确相当不亲民、甚至有极度不适之感,在切换至歌舞桥段的蒙太奇,便是让观众喘息的时机点,也是感受到角色们逐渐扭曲的转捩点,我们将见识到的是「纯真」即将被扼杀的警世。
严格来说,这次冯提尔葫芦里卖的药不只是「反歌舞片」的戏剧结构及形式,也是反美国及反共产主义最为显著的一次,在工厂随之起舞的桥段,莫名令我联想到了卓别林 (Charles Chaplin) 的《摩登时代》(Modern Times),虽说主角的内心小剧场具象化有点使用过多的现象,但并不是太大的问题,时而沉浸于美学、时而胆怯冯提尔的形式,便形成一种具有压迫感的美丽。
片中的主角莎玛说道:
「在歌舞片中不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发生,播放所谓『最后一首歌』之时、镜头随之拉远,代表电影即将结束。」
典型的歌舞片戏剧形式,举凡《阿玛迪斯》(Amadeus)、《飞越杜鹃窝》(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st) 导演米洛斯福曼 (Miloš Forman) 1979 年的作品《毛发》( Hair ) 就将其翻转过,当然《在黑暗中漫舞》也不例外;即使在欢乐和谐的歌舞桥段之下,也能在电影结尾创造出一出悲剧,《在黑暗中漫舞》对歌舞片结构的自知之明,便将其施加于结尾的戏剧张力;对歌舞片的戏剧结构而言,这是「最后一首歌」,却在歌曲的最后一句歌词还未唱完之下,一切戛然而止,成功呼应前段莎玛对于歌舞片的见解,在所谓「最后一首歌」之前,选择提前结束电影而离去。
之前,看到一些影迷觉得碧玉饰演的角色莎玛是一个自私自利之人,个人并不认同这番见解,倘若觉得她在行为或思维方面很自私,便不会对她在结尾的遭遇感到痛心或是同情吧?莎玛身为一个母亲的角色,一方面她代表着「母爱」及「无私」、一方面呼应了冯提尔作品中诸位女性角色的「纯洁」,失去了「良善」、却也失去了「贞洁」,便也蒙上「道德」的双眼,而莎玛的天真、一个活在如此险恶却又充满谎言的世界,她选择闭(蒙)上眼来感受其中的温存或是良心,倾听一切、却也听到了现实是多么虚伪。
面对现实社会的人性本恶,不如瞎眼走入黑暗,冯提尔仍给了世界一个煽情的控诉,能否接受他的论点依然见人见智,毕竟这还是一部拉斯冯提尔的电影,传达讯息的方式仍旧极端,一贯反社会、肆无忌惮的题材与形式美学,但终究冯提尔影像箇中藏着的讯息,点出了我们社会及人性之中最为病态却又现实的一面,也许《在黑暗中漫舞》的结尾是如此地黑暗,却也点亮了在黑暗之中的一丝光明,也许,闭上眼睛,想像自己正在上演一场歌舞秀,没了尊严、却保留了唯一且珍贵的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