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认同的重量:《美国女孩》的身份与和解

影视影院影评人气:7978时间:2023-04-28 15:42:39

在所谓「家庭伦理电影」的讨论中,冲突与和解的调度、铺陈及其象征几乎决定了一部作品的优劣。它可以是《海街日记》(Our Little Sister,2015) 以「死亡」为象征,先肢解后重构家庭成员关系的意象调度,或《一一》(A One and a Two,2000) 以实际发生的「事件」——片头婚礼及片尾丧礼——对照人物心境。而台湾新锐导演阮凤仪承继过去短片《姊姊》(JIE JIE,2017) 中出色的情感调度,首部长片《美国女孩》(American Girl,2021) 为观众带来更为庞大的,从姐妹吵架升级至自我身份认同(即第三文化儿童)与家庭关系的多重冲突与和解。本文将以《美国女孩》中的两个和解为论述核心,试图梳理芳仪(方郁婷 饰)的自我身份和解与芳仪及莉莉(林嘉欣 饰)的两代身份认同辩证,以期抵达导演自个人生命经验辐射出的移居、家庭与世代问题。

第三文化:芳仪、马术与移情

整部电影的母题,在第一场戏中芳仪、芳安(林品彤 饰)与莉莉的对话中便以明示:姐妹对台湾的身份认同薄弱,默认英文为母语;母亲虽也经历海外生活,但回到原乡时改回家乡语言。使用的语言差异揭示角色的内在观点,母亲因病回台、姐妹因母亲「滞」台。回与滞的差异引领我们走向本作后续反覆斡旋与辩证的认同问题,其中又以芳仪对美国(作为原乡)及台湾(作为他方)两地的矛盾认同拉出一条叙事支线。

《美国女孩》电影剧照。

片中对芳仪的刻画,属典型第三文化儿童(Third Culture Kids,后称TCK) 征候2,对美国的认同、在此建立的社会关系(千辛万苦透过网路传讯息给美国友人)及最核心的象征——对马术营及水花(Splash) 的想念——皆指向TCK 与社会的特殊互动关系:液态地接收异地3文化,不论时间长短,皆难以于某地「扎根」。该特性导致TCK 通常无法真正地对某地产生认同,并在每次迁移时产生巨大的不适应与移情状况。

这些铺陈,看似典型,与过往TCK 研究采取的口述访谈方法雷同,只是将文字转换为影像。然而,表述媒介的置换必然牵涉该特定媒介本身的媒材性:以文字来说,线性铺陈及大量叙述性语句能够明确地点出TCK 的身份认同问题;而电影中的表演并非来自叙事者自身,它要求一种理解,舍弃直接带领读者/观众抵达终点的直线叙事,而是转向共感,试图透过声音、非语言、表演等间接资讯为观众建构某种主体(以本作来说是导演)经验。

《美国女孩》电影剧照。

观众可以看到,《美国女孩》处理间接资讯上的细腻:声音表现完整,以流行文化建构声景(周杰伦《范特西》、蔡依林〈说爱你〉……等),锚定时空的同时使观者产生文化认同;场景与细节到位,芳安试图进入台湾流行文化(租借当时流行的《玩偶游戏》)、芳仪房间透露对美国的思念(布满马术营照片、手绘图像及纪念品),拉出后续与莉莉、同侪等台湾文化象征的冲突张力。凡此种种,在电影中有两个收束时刻,其一为本段意欲讨论的芳仪自我和解,其二为莉莉与芳仪的掏耳戏。前者发生在芳仪赌气,独自搭车跑去前段学校资讯课时与同学查到的台湾马场。就本作整体叙事而言,这整个桥段可以被归类在起承转合的转,衔接前段抛出的身份认同冲突并准备为后续的和解埋下伏笔。

然而,这整场戏又可以被抽离成一个独立的情感叙事,它是叙事母题的镜像:芳仪从美国回台,象征的是从熟悉文化(美国)抽离;而她跑去马场,是重返自我认同中的母国(美国)。互相对照,离开与回流,完成了芳仪这个角色的情感回圈;而这整场戏所引发的,是体认到镜中自我的颠倒必然后逐渐生成的认同:不论身处何方,我必然是文化的他者,但作为他者,我却在体认到自我身份的他者性后重拾一种液态主体的可能。电影并未描写芳仪在美国时是否面临文化他者的问题,但当她回到台湾,家庭、学校与不可见的社会正抛给她诸多压力:妳懂中文、父母是台湾人,但妳却是个「美国女孩」4

《美国女孩》剧照。

质疑的声音在电影前段已然明示,而上述反向给予的认同压力,致使芳仪也对自身原先认同的「美国」产生怀疑。所以我们不妨也将马场戏视为一种确认,她正将自身受挑战,处于动摇的认同投射到马匹上,当马匹一次又一次地不接受辔头,她最终流泪、认清台湾的马并不是水花时,影像迸发的是强而有力、名为认同的重量。芳仪过去无法处理的问题一直存在,而这正是她选择接受并和解的魔幻时刻。如同《姊姊》最终两人和解,一起完成泡泡,《美国女孩》的芳仪也就此抵达了情感的动态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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