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德柏的电影最忌把话说到底,他喜欢让观众自行判断角色的动机与心境,即便在《瞒天过海》(Ocean's 11) 这样的类型电影里,他也喜欢用隐喻与象征来说故事,而没有把观众当成无脑白痴,将故事说得清清楚楚。但是在《让他们说吧》这样主题松散的故事之中,曾经乐于《瞒天过海》的索德柏粉丝们,未必能在看完后真正猜到这部电影的主旨是什么。但是反过来,这使得《让他们说吧》成为一部可以多方解释的电影,你可以从不同的支线或是角色身上,得到不同的乐趣与其中的洞见。
《让他们说吧》。
因此《让他们说吧》更像是豪华游轮上的丰富自助餐,它并没有整体从头到脚形成一个主题明确的圆,每条支线与每个角色似乎都有自己象征的剧情主旨,它们彼此之间时有呼应、但各自却又往往嘎然而止,无法互相连结成更强的剧情力量,带给观众更强烈的感受。这是典型「有佳句而无佳章」的电影,但《让他们说吧》确实每分每秒都有配乐上、演员表现上、镜头构图、色系、场景上的美仑美奂,但是合在一起,你很难统整出这些复杂元素试图传达的统一概念是什么,也许,这也是现实的一种表现?人生就是这么繁杂,我们得等时间来沉淀这些声音?
《让他们说吧》:在船上拍摄。
《让他们说吧》如果是让你随兴吃的自助餐,那么没有耐心、只想吃残废餐的观众绝对会失望。但是只要你愿意静下心——这个被迫自我隔离的时期最适合静下心——那么你一定会在《让他们说吧》里找到自己喜爱的部份:汤玛斯纽曼(Thomas Newman) 的60 年代小品风格配乐,像极了你会在游轮上听到的情境音乐;索德柏极简的运镜仍在,但他剪辑的轻巧节奏,让这些镜头不动的画面又充满动感(没错,这部电影又是他自己化名摄影与剪辑)。
《让他们说吧》陈嘉玛。
更棒的是,你绝对能体会为什么剧中的泰勒,会一天就爱上陈嘉玛——这位漫威电影的常客,完全能够驾驭索德柏的长篇台词(而如果这些台词是嘉玛个人的即兴演出,那就更惊人了)。她饰演的凯伦是一位非常有野心的积极经纪人,必须用快速讲话的节奏与频繁的表情,来呈现凯伦的急躁个性。而陈嘉玛做到了这一点,同时她与卢卡斯海吉斯之间也营造了迷人的性张力。如果你只是急着将她封为「华裔女星之光」或「港女之光」、或是辩论该叫她「陈静」还是陈嘉玛,那都是一种明摆着的浪费,这位演员能给你更多享受与期待。
《让他们说吧》陈嘉玛。
【以下有《让他们说吧》剧情暴雷讨论】
大体来说,不管是凯伦与泰勒的短暂感情线;或是爱丽丝、罗贝塔与苏珊的友情纠葛线;乃至于爱丽丝本人对创作的信念与价值观,这些故事弧似乎都在定义真实与虚构间的距离、以及定义我们该如何看待虚与实。泰勒爱上的是一个「虚幻」的凯伦,他眼中的凯伦是亲切可人的御姐、还会与他吐露求子不成而离婚的心伤——对年轻孩子来说,这种敞开心胸似乎是在对自己示爱。但凯伦有更明确的目标,她无意(也许有那么一丁点)诱惑泰勒陷入情网,这让泰勒的「出会两天即失恋」成为了必然结局。
《让他们说吧》。
分不清虚实差距的还有罗贝塔,她坚信爱丽丝的小说讲得就是自己,多年来即便她们没有联络,但她仍然对「讨回公道」有很深的执念:为此勾引有钱郎、或与爱丽丝撕破脸要钱,都毫无任何罪恶感与后悔。即便爱丽丝向她强调,小说只是出自她人生的虚构故事、并且事后仍然愿意补偿(事实上是用来与她切断关系的分手费),但是罗贝塔仍然不知悔改,甚至偷了爱丽丝的私人笔记想要发一笔黑心财,却最终毫无所获。
《让他们说吧》。
不过,爱丽丝似乎才是困于虚实之间的那个人,她执着沉溺在自我虚构的世界中,用刻苦的态度在自我象牙塔里创作——
「我有时会等待数周……等待正确的语词找上我。」
她关注在如何以文字构筑出一个纯然幻想的世界,却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她与罗贝塔和苏珊多年未见,这使得剧中泰勒好奇她们三人是如何在长年不见的状况下联系感情时,成为一个尴尬的时刻……因为她们真的没有联系感情,而「友情」变成一个有名无实的称号。
《让他们说吧》。
但当罗贝塔开口跟她要钱时,美好的友情幻想被狠狠打破了,待在虚空里的爱丽丝重重摔落实地上,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现实的冲击,虽然残忍,但她却同时开启了与世界的连结,同时文思泉涌。
《让他们说吧》是现年75 岁的小说家黛宝拉艾森柏格的创作,这个故事多少有点夫子自况。艾森柏格没有让故事停在爱丽丝离开虚构世界这一刻,或是借此评断脚踏实地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她肯定了爱丽丝(或是艾森柏格本人)多年的文学创作生活,因为这些创作,正是虚构与现实间的桥梁,它们保留了现实的美好,转化为虚拟的不朽形式,使其能够穿越时空、甚至穿越生死,让另一个陌生灵魂同样能感受到相似的乐趣。这个结论,是小说家的自豪,也是文字创作的精髓所在——也是爱、与其他真实情感的精髓。
《让他们说吧》:卢卡斯海吉斯表现非常出色。
最终,泰勒来到爱丽丝的故居,坐在她平日执笔的桌前,他看到这位疼爱他的姑姑,在桌上放着他小时的可爱照片。画外音传来爱丽丝之前的其中一段致词:
「我读这本小说时,我总是会一直想到,宇宙的诞生是何等奇迹、意识的诞生是何等奇迹、而布萝德茵普格(爱丽丝喜爱的小说家)造就何等奇迹……她的思维与经历,竟可以穿越时空、探入我的意识……此谓奇迹。」
《让他们说吧》爱丽丝的演说。
这段话会令人起鸡皮疙瘩、会令所有作者鼻头一酸……而这是梅莉史翠普「即兴发挥」的演讲,这是《让他们说吧》的剧情精华,这不是所有观众都会喜欢的电影,但我知道有些观众,会爱死这部让他们灵魂震动的电影——我等你跟我一样成为索德柏的狂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