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观赏《男人的一半还是男人》的观众,或许有种无所适从的时代错置感。莎剧的台词及古老乐器的音符,突兀的在宛如《午夜牛郎》( Midnight Cowboy) 的后街陋巷响起。即使观众从流浪汉鲍伯在片中自我吹嘘的段落,理解他对应的角色是《亨利四世》( Henry IV ) 的恶棍丑角福斯塔夫,这个发现非但没有添增惊喜,反而更令人困惑。
导演葛斯范桑在提醒我们本片与莎剧的关联时,却也让我们对两个文本的规格落差感到不解。嗜睡症青年麦可的寻母故事,与莎士比亚笔下的青年王储,究竟有何种交集?
巧妙利用莎剧脉络,《男人的一半还是男人》讲述令人心痛的同性情谊
严格来说,本片并非道地的莎剧改编电影。葛斯范桑只从《亨利四世》剪取主轴的人物关系及几句著名台词,并将它们浮贴在波特兰的小镇背景上。但这种大胆的挪用及排列组合,的确迸发不可思议的新滋味。
最有意思的是,电影以年少轻狂的哈尔王子(即亨利五世)对照小镇青年的浪荡人生时,也同时用全新的角度拆解《亨利四世》的人际关系,甚至巧妙地利用莎剧的脉络,讲述一段令人心痛的同性之爱。
《亨利四世》、《亨利四世:第二部》与《亨利五世》可说是写尽哈尔王子一生的历史三部曲。他从玩世不恭的青年王储,到历经政治斗争与武力冲突的考验,最后成为一介君王的成长过程,都在剧中描写的极为生动。《男人的一半还是男人》的市长之子史考特,正是对应哈尔王子的角色。他对酒精与性的沉迷,并不亚于游手好闲的哈尔,但两人放荡行径的背后,其实都有缜密的算计,也让他们成为醉汉里唯一清醒的人。
史考特的堕落,就像片中引用的哈尔独白所述,只是为日后的浪子回头埋下伏笔,好让他在大众面前营造痛改前非的英雄形象。而他的狐群狗党就像这出戏的称职道具,即使他真心地享受与他们共度的时光,但在必要时也会果断的舍弃这群人。
哈尔的目的纯粹是政治考量,但史考特的作为似乎又多了隐藏性向的意图。虽然他以「我只为了钱与男人上床」的理由,四两拨千金地回绝挚友麦可的告白,然而在他周旋于男女恩客的街头岁月里,我们始终无法确定何者是为了金钱、何者是为了性。
另一方面,史考特也有意无意的以男性情欲拉拢他的帮派成员,包括麦可以及鲍伯。离开街头后,史考特接下父亲的权柄,也与众人一刀两断,远离扑朔迷离的男性关系,走入符合社会期待的标准框架。
我们不难想像,史考特在法国结识的未婚妻,或许与他的「朋友」一样,也是假象的一部分。然而麦可在这段关系里承受的痛苦却是货真价实的。瑞凡菲尼克斯以惊人的情绪演出,诠释麦可在目送史考特离去后的悲痛呐喊,而他的眉宇间那无法言喻的无声痛楚,更让呐喊的音量,在我们的心中被放大无数倍。
这是麦可的故事──
葛斯范桑的高明之处,在于将哈尔王子的工于心计,天衣无缝的融入小镇青年的爱恨情仇。即使社会背景截然不同,却丝毫没有文本相牴触的问题。而观众在理解史考特、鲍伯与麦可的复杂关系后,才会了解剧本的用心。
此外,虽然鲍伯对应的福斯塔夫是《亨利四世》的灵魂人物,电影也保留了他令人着迷的奇特价值观,但葛斯范桑非但没有突显福斯塔夫的角色魅力,反而将焦点放在另一位戏剧里着墨甚少的配角,也就是麦可对应的哈尔好友波因斯( Poins ) 。
打从全片的第一个镜头,我们就明白这是麦可的故事,史考特只是他生命的过客。同样的,即使本片「改编」自《亨利四世》,它的主角却非名气响亮的哈尔与福斯塔夫,而是备受忽视的波因斯。由此不难看出葛斯范桑为经典剧作翻案的企图心。
波因斯可说是哈尔的影子,不免令人想到随地猝睡的麦可像宠物般任人捡拾,只有待在史考特身边才有安全感的处境。但另一方面,他也扮演哈尔的咨询角色与自信来源。他在《亨利四世》与哈尔联手盗窃福斯塔夫抢来的赃款,看着他笨拙的自我辩解而取乐。但除此之外,他在剧中并没有太大的发挥空间。
波因斯与福斯塔夫常为了争取哈尔的好感而冲突,有趣的是,掌权后的哈尔将福斯塔夫如害虫般驱离,对波因斯这位跟班却从未表现过强烈的不满或恶意。
哈尔的真正想法始终是无解的谜团,而《男人的一半还是男人》则像是葛斯范桑的读后心得,他一方面拍出哈尔/史考特的压抑,一方面也让观众正视波因斯/麦可的寂寞。
麦可尚未结束的旅程,以及令人五味杂陈的
「祝你今日愉快」
结局献词,或许就像这部离经叛道的莎剧电影,有着无限解读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