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裔夫妇分别驾车来到荒野,先生载的是家具与生活物品,而妻子载的是两位小孩。镜头照着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以及妻子越开越显失措的神情,最后到了目的地,是一辆房车。
此时镜头才拍到了丈夫下车的表情,那是跃跃欲试、准备大展身手的野望表情,不可置信的妻子,只用韩文问了丈夫一句:
「这是什么地方?」
丈夫回答:
「那是我们的新家。」
夫与妻之间的资讯不对等,各自承担的责任,从电影的最初到最末,都是《梦想之地》里的重点。
跋山涉水前往「梦想之地」,能否顺利找到出路──
山田洋次1970 年的《家族》,讲述原先定居在长崎的矿工,因为时代变迁而决定到北海道建立自己的牧场,从日本的西南侧九州穿越本岛到东北方。七〇年代的山田洋次,让电影成为反映当时日本环境与现况的公路电影,而2020 年,韩裔导演郑李烁的视角,反倒略去那些艰辛移动过程,只专注在「移民者家族如何面对异地」这个问题。
《梦想之地》的时代设定在八〇年代的美国(电影并未明讲,只让其中一位美国人说了句「我们现在总统雷根……」),远行到美国从事分辨小鸡性别是雌是雄工作十年的韩裔夫妻,虽在美国,不过他们的一言一行,仍有东方家庭浓浓的既定印象。
来到这片自然草原,共通的原因是「为了让出生就体弱的小儿子可以在大自然环境好好长大」,但父亲带着追梦心态,几乎不顾一切地投入资源开垦农地,让家人们一起承担他追梦的过程与痛苦──在没有事前告知的情况下。
教养孩子仍是打骂教育如他,不信美国人,不信美国寻找水源的技术,不信美国人宗教(美国人工作伙伴效仿耶稣背十字架远行,他的反应是笑了一下),不信比他早来美国的韩国人(因为曾经被他们弄过),在几乎是一意孤行的情况下,时常戴着一顶显眼红帽的他,当然苦,因为寻找出路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导演郑李烁与饰演父亲的史蒂文元。
不过,生活重心始终在孩子身上的母亲,她所做的选择,才是《梦想之地》的重点。
东方家庭中的女性
即使无法认同丈夫的开垦作为,在最一开始就诚实告诉丈夫:
「我们两个可能无望了。」
但是,仍在他背后努力维持这个家,知道丈夫的辛劳与压力,依然不多话的照顾他。很早就接受美国文化洗礼的妻子,在丈夫遇事各种不顺,也是她找来美国人工作伙伴来驱魔。
如同个性趋向开明,总是满嘴脏话的外婆,就算中风了,在这个家还是仍想出一份力──因为如此,才造就《梦想之地》的剧情高潮:火灾。
早年经历曾有移居美国经验的尹社长,相信这个角色对她来说深有感触。
获得此届奥斯卡女配角的尹汝贞,确实演活了行事看似非常规,但骨子里仍有东方家族女性为维持一个家的悲苦与执着。原本身强体壮如她,在一夜之间中风,像是牺牲了自己的健康来换取这个家的和乐──其实该说是这个家庭的「男性」的顺利。
女婿的事业终于踏进轨道,一直疼爱的小孙子,身体状态也出现了好转变,就连火灾后,仍能支撑家里的粮食,也是外婆从韩国带来的「水芹」──也就是片名的「Minari」。
因为外婆始终都是这个家的转机,无论她的好,或是她犯的错,都是这个家能维持下去的「转机」。
身上都是「韩国味」的奶奶,与从小就接触美式文化的孙子,他们之间的相处是《梦想之地》最动人的部份之一。
她的到来,让这对从开垦最初就达不到共识的夫妻,在短时间内有了小小的出口,丈夫全力照顾他的事业,妻子维持家庭生计而出外工作,外婆则用她有趣的教养方式,兼容并蓄地让身在东方家庭关系、同时间也接收各种美国开明文化的孩子们,在这段期间内有了成长,但是,仍然无法让夫妻达到共识。
「好」结局
即使在《梦想之地》的最后,让这对百事哀的贫贱夫妻生活,总算出现一线转机,一切都在变好,但在看似可以欢天喜地的收尾(当然是在火灾前),妻子表情凝重,因为她太清楚了,这样的HAPPY ENDING,只是解决了丈夫面临的问题,丈夫的压力,而不是解决了家庭本身的问题,她的困扰,她所承担的责任,从电影一开始到电影最后,仍然没有一个出口,直到那场大火。
那场大火,让家庭面临到关系到生存的问题,大到让她可以暂时忘却自己独自背负的压力,大到所有人都必须齐心协力地解决这个麻烦,但是这样的外力介入(其实该说是外婆无意间以外力的介入),当然只能是一时的,真正的,根本性的家庭问题仍然没有解决,总有一日,妻子仍然会回到了电影开头的状态,去质问自己在这个家族究竟代表了什么,而自己在丈夫眼里,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梦想之地》用美丽运镜,以及心旷神怡的配乐,「忠实地」讲述了一个东方家庭的美国荒野开垦史。说忠实,是因为它确实将东方家庭那种团体大于个人的压制感,以及家族里每位成员承担的责任与压力如实拍出,虽然《梦想之地》的美好收尾,看来是个能让观众感受到家族生生不息的好结局,但我们都知道,这一切,就是仍然生生不息的传统家庭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