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里斯本的故事》也是关于电影的电影,温特是做电影声音的,如果你有看过纪录资深音效师胡定一的纪录片《拟音》或是《电影音效传奇:好莱坞之声》,你更会了解温特的专业──模拟声音。要模拟声音,除了必须对各物品摩擦、撞击等发出声响的音色要一定程度的理解之外,也要能分析日常声音的构成,并予以解构。
我们看着温特如何构成费德里希遗留下来、没有同步收音的纪录影像,跟着他在街头收集声音,藉由他的耳朵,温德斯放大了城市的声响感受,让观众从里斯本城市的各种声音,鸽子拍动翅膀、妇人洗衣服、磨刀的霍霍声、路面电车的行进声,来体验这座城市。
城市经验,也让我们回归到这部电影该拍成的原初形式──纪录片,一部关于里斯本的纪录片。虽然温德斯最后拍成剧情电影,然而片中里斯本样态,并非深究其历史、深入探索这座城市,而是藉由一个与大多数观众一样,对里斯本陌生的外来者的眼,让观众与他一同观看居民生活的影像、聆听当地录制的声音。从这样的声音感受,进而发现圣母合唱团(Madredeus) 的天籁。
就如同片中温特阅读佩索亚(Fernado Pessoa) 的诗集读到的:
我屏弃观看去聆听,于是看见。
(I listen without looking and so see)
在广阔明亮的日光下,连声音也闪耀着光辉。
(In broad daylights, even the sounds shine.)
佩索亚的诗、圣母合唱团的音乐,均是葡萄牙的文化资产。前者是葡萄牙最具代表性的诗人之一,他生于里斯本,一生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也因为如此,里斯本成为他诗作的一大重要元素。葡萄牙文豪乔赛萨拉马戈(José Saramago) 曾说:
「只有经由佩索亚,才能了解葡萄牙。」
除了诗集,佩索亚也着有《到里斯本旅游:你该看什么(暂译)》(Lisbon: What the Tourist Should See) 的旅行文学,透过此书,佩索亚以他的眼写出里斯本的美及诗意,并以英文书写,可以说是为外国读者而写的书籍。
佩索亚的诗是费德里希遗留下来的,温特读诗的画外音就像本片的内在声音,而圣母合唱团的歌唱相对直接,吸引了温特走出房外,恋上主唱,在这部缓慢平淡的叙事中,添加了一点戏剧火花。然后我们发现,这宛如天籁的咏唱对象,便是里斯本这座城市。
温德斯交织出里斯本的方式令人惊叹,当然还不得不提那位葡萄牙国宝级导演曼诺迪奥利维拉 (Manoel De Oliveira) 的惊鸿一瞥。奥利维拉在费德里希的录像中即兴模仿了卓别林,颇有趣味。更有趣的是,奥利维拉是唯一从电影无声时代跨到数位时代的导演,在当时可以说是活生生的电影史,他在片中的独白:
人类想要模仿上帝,于是诞生了艺术家。
艺术家想要重建这个世界,如同上帝。
奥利维拉。
也对比出电影中那位大部份时间都缺席的导演费德里希对电影写实性的幻灭。究竟影像的意义是什么?随着时代的变迁,影像的本质有没有改变?《里斯本的故事》是在电影百年来临之际,温德斯结合城市、声音及电影等元素产生的温柔结晶,初看可能会有些雾里看花,但仍是值得一再反刍其韵味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