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泊的胶筏、指示方向的指针躁动不安,两人布满各种塑料废弃物的沙滩上走着,来到半身掩没的巨大济公神像前,定睛一看,济公的眉宇间已经裂出一条缝隙,里头的黑宛如黑洞的黑。台湾导演林龙吟首部长片《蚵丰村》的开场,带来一种后末日景象的感触,有些魔幻、有些超现实,但《蚵丰村》全片,其实真切且细腻地表现出一个归乡的人与家人、老友之间的碰撞与沟通。
外面的人想回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地层往下陷进,海水趁虚而入,浸湿了道路、坟墓、居民赖以维生的蚵田,也让繁华一时的养蚵产业生了苔。覆盖在画面上、浓艳饱和的16 厘米底片的摄影带来的颗粒质感、躁点,好像让整个村落的时光停留在70、80 年代的往昔时光。那海水的湛蓝、那信仰仪式的鲜红,将嘉义网寮特殊的美一览无遗。整体构图非常干净,干净到有些荒凉。我们接着看到了地层下陷带来的景象,意识到这里的养蚵村民依旧要面对生态环境改变造成的冲击。
电影从在台北打拼多年的盛吉(林禹绪 饰)回乡后受到村民的热烈欢迎开始。西装笔挺的他,坐着一台小摩托车,在村落中看起来是突兀的存在。这样的他,是在村民眼里的「成功」,是「大头家」般的风云人物。盛吉迎合着村民的欢迎,口里嚷嚷动则几百万的夸大之言。盛吉说得越夸张,将自己吹捧得越大,与表象的差距就越大,我们感觉到他心里头的空虚就越多。电影的村民都信了,然而看在我们眼里,却显得格外讽刺。
盛吉的好友昆男(陈莘太 饰)想法单纯,努力工作,有着过于异想天开、不切实际的发财梦。盛吉回来后,他便想凭借盛吉的智慧翻身。昆男就如预告片最后喊出
「这次一定发财啦!」
一样纯粹,神明说什么他就信了。与回来的盛吉成为对比,他们就像唐吉诃德与桑丘潘萨,一个爱幻想,一个现实,两位角色相辅相成,也透过这对伙伴关系,将困于村落的,以及从外头回来的,这两种不同的心境相互应照,将偏乡常见的「外面的人想回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心态表达出来。
困住自己的,是环境?是期望?
没有前景,是《蚵丰村》的村落中,下层人物面对的困难。养蚵产业因高劳力需求、地层下陷造成的海水倒灌导致养殖区域的萎缩,前景渺茫。因为没有前景而离乡背井、因为没有前景而被困在这里。然而,出走的人又有多少真的得以在异乡获得成就呢?
然而,看似乐天知命的盛吉也不完全是勇敢的唐吉诃德,片中也在一场戏中,流露出深藏于他的悲,而盛吉这样的情感流露却是发生在用金钱交换的肉体关系上,面对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宣泄。因为外头的世界不认同也不允许他的软弱,男性的软弱。
这样的软弱,是由传统重男轻女的父权主义所赋予的,男性要坚强、要能赚钱,因为他要支撑家庭,这也是盛吉为何吹捧自己、昆男为何想尽方法发大财,因为他们要让自己成为他人所期望的那样。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盛吉的父亲(喜翔 饰),他是盛吉出走的推手,随着蚵田状况每下愈况,自己身体状况也逐渐衰老。盛吉的吹嘘,只有他愤怒地戳破。于是电影有了另外的层次,冲突从城乡之间的融入,转化成了世代之间父子的对立,然而看到最后仍会发觉,这两种冲突还是必须归因于出走即成功这样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