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年，台湾院线重映两部经典华语电影，《东邪西毒》(1994) 与《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1993)，这两部电影，是王家卫与刘镇伟共同成立之泽东公司最早期的作品。其中，《东邪西毒》是王家卫在2008 年翻新问世的《东邪西毒：终极版》，王家卫曾在访谈中提到，《东邪西毒》的原始胶卷与音轨已经不堪使用，为了重制终极版，他从海外发行商的手上搜集素材，并透过重新剪辑，去梳理电影的定版。
不同的剪辑版本，有时根本上就像是不同电影。若有观众看过北美版《一代宗师》，或会发现叙事重心与原先在台湾公映的院线版几乎是两个世界。《东邪西毒》原版，现在仍能透过早期VCD、DVD 等品质粗糙的版本见到，重点叙事没有太大差异，反倒在影像色调、配乐、字卡等风格表现有较多变动，比较不同版本是大工作，此处暂且不表。无论如何，以往在粗糙影碟画面中观赏《东邪西毒》的记忆已经模糊，对于年轻影迷而言，能在戏院欣赏《东邪西毒：终极版》仍是一次绝佳的经验。
《东邪西毒》改编自金庸《射雕英雄传》，王家卫重新组织「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江湖传奇故事，透过描绘这些武林传奇角色的早期生涯，达成非常奇妙的效果。在《东邪西毒》，观众会感受到的不是一个传统武侠故事，而更像是王家卫式的都会爱情絮语，只是恰好发生在观者熟悉的传奇武侠人物身上。
在观影过程，我反覆想到《大象席地而坐》导演胡波曾在为书籍受访时，对「艺术」有一段说法，
「……艺术跟厚重不厚重没有关系，能把一个人吃烤肉时的所有感受传达出来也是艺术，吃烤肉已经是延续几万年的一个感受了……」
他说《刺客聂隐娘》拍古人拍皮球，拍出那个时代的人看皮球的感受，那是伟大的。我想《东邪西毒》由此说也是伟大的，它呈现时间的一种可能性，数千年历史，人类没有进步过，依然烦恼同样的事。即便是传奇人物，亦不能免俗。而这使人感到安慰。
这种安慰，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安慰？看这部电影如看画卷，一层一层地为我们展示每个武林高手痛彻心扉的情感纠结，不论是仰天长啸的独孤求败，或是心狠手辣的欧阳锋，原来都躲不过爱情的纠缠。他们杀人、他们修练绝世武功、他们住在连地名都诗情画意的地方，结果到头来，他们竟仍在烦恼些跟我们每个人都很相似的事。
这层对照，似乎是《东邪西毒》初看让人不太理解的妙处，先别提它解构了什么电影类型，或是颠覆哪种想像、开创哪种新局，单单就只是我们没料到他们如我们，神话里的神祇（角色／明星），突然都走出画卷，来你跟前喝酒，是不是好亵渎？亵渎是好的，是除魅。这一切就只像是某个夜晚你曾与你大学朋友经历过的那些，在生活里酝酿出作态诗意的烂事。
「Ashes of Time」，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想我还是不太懂的。但是，《东邪西毒》却真是让人安心，尘埃落定。不要紧，他们以前都经历过，而我们不禁想，往后也很可能会有人继续经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