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1941 年十二月,我敢打赌纽约人现在还在睡,全美国应该都睡死了吧。」
在卡萨布兰加的酒馆里,亨佛莱鲍嘉饰演的老板瑞克,对钢琴师山姆说着。
在鲍嘉主演的电影《北非谍影》中,这句台词影射的不只是时差。眼看法西斯势力席卷欧洲,轴心国的扩张触手也从未停歇,珍珠港事件前夕的美国却维持独善其身的立场。曾投身地下反抗运动的瑞克自然相当愤慨。然而,他如孤狼般的处世哲学,其实与美国的对外政策如出一辙。
他厌恶纳粹,且不时对有难者伸出援手,但仅止于此。他无视外头的喧嚣,径自将酒店打造成卡萨布兰加的城中城,里头挤满各国的难民与流浪者,店内只分顾客与员工,没有阶级与种族之别。敌对势力也基于对瑞克的尊重,暂时放下战争的仇恨。
《北非谍影》瑞克酒店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局缩影
代表中立与停战地带的旅店或酒馆,在许多作品里反映了乱世中对和平的向往,例如《和平饭店》、《红猪》、《未来帝国》、《企业佣兵》,及《捍卫任务》里有如国族隐喻的「大陆饭店」。同样的,瑞克酒店暂时满足了难民对自由世界的渴望。这个难民的逃亡中继站,里头的事件无论大小,都间接影响世界的命运。
虽然宫崎骏从未证实,不过《红猪》的动画版的确有不少《北非谍影》的影子。
相对的,瑞克酒店的和平,就像任德国摆布的法国维琪政权,可以被赋予,也可随时被收回。他最终仍要做出抉择,决定是否挺身抗暴、打破僵局。
《北非谍影》以悬疑手法破题,聪明地引导观众探寻瑞克逃避的悲伤过去,并透过旧情人伊莎的归来,揭开背后的真相,然后一点一滴的愈合他的创伤。当他重拾对人性的信念及对未来的期待,便能放下私情的羁绊,协助伊莎及丈夫拉斯路逃亡,并重返对抗法西斯的战线。对戏外的美国政府来说,瑞克的觉醒,则是他们透过银幕对人民传达的迫切讯息。
在《北非谍影》上映的1942 年,无论是瑞克或美国都一脚踏进了二战战场,盟军的「火炬行动」也成功夺下卡萨布兰加。华纳公司对本片的定位相当明确,它让观众理解美国参战的理念与动机,并藉由瑞克的故事,传达对自由与和平的向往,及置生死于度外的大义。为了顺应时事,原名《大家都来瑞克酒店》(Everybody Comes to Rick's) 的剧本也被改为《北非谍影》(Casablanca) 。
但导演麦可寇蒂斯的最初想法,是拍出大时代下的浪漫爱情。瑞克的复杂过去,只是为了让他的抉择更有说服力(原著剧本的瑞克是位律师)。即使双方的理念出现严重冲突,《北非谍影》却在政策电影与爱情电影间达到完美的平衡。
它没有沦为口号式的宣传片,且人物性格有血有肉,并非只是意识形态的陪衬布景。电影展现的革命热情与救世情怀,为片中的爱情增添磅礡的气势。但反过来看,它真挚感人的情感描绘,也让其包装的讯息多了强烈的感染力。
最成功的政策宣传电影,也是最动人的爱情神话
瑞克、伊莎及拉斯路的三角关系,之所以有如此强大的戏剧与情感能量,是因为三人是彼此互补的存在。拉斯路的抗暴志业曾是瑞克的憧憬,而伊莎代表的理想与信念,不但是支持三人奋战的希望之光,更赢得卡萨布兰加居民的敬重。瑞克与拉斯路的和解,暗示美法两国不可或缺的盟友关系。伊莎则让一度迷失方向的瑞克找回初衷。三人的同心合作,宛如缺失的零件纷纷归位,顺利地启动对抗轴心国的战争机器。
另一方面,在纳粹德国与维琪政府间左右逢源的法国警长雷诺,恐怕是三人以外最耐人寻味的角色。雷诺是个八面玲珑、唯利是图,自有一套生存哲学的投机份子。由于他的原始形象更为贪婪,华纳甚至为「避免丑化盟友」而要求修改剧本。他虽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局势牟利,却没有忘记身为法国人的立场。瑞克牺牲小我的举动也唤醒他的正义感。他在剧末将「维琪」矿泉水扔进垃圾桶的举动,可说是饶富趣味的政治宣言。
《北非谍影》是最成功的政策宣传电影,也是最动人的爱情神话。三位主角的立场有着难解的矛盾,却又彼此惺惺相惜,最后以成人之美的收场,成就一段结局不完美却历久弥新的真挚爱情。剧中说不出口的苦涩情绪,也比浓情蜜意的对白更让人印象深刻。无论是伊莎在丈夫与情人间挣扎的苦恼,拉斯路对一切了然于心却故作镇定的矜持,以及瑞克以愤世嫉俗伪装的炽热感情,都令人揪心不已。
首次饰演正派角色的鲍嘉,原本就擅长诠释压抑情绪、刀子口豆腐心的冷漠硬汉,他不但以《北非谍影》开启爱情片男主角的全新可能(日后也在《龙凤配》、《非洲皇后》等片重复类似的形象),自己更成了其他演员的取经与模仿对象。同样的,《北非谍影》的剧情架构也曾被无数的战争片、动作片、科幻片与爱情片参考与沿用。
但自始至终,当我们谈到孤独战士为爱情与大义而牺牲小我的故事时,第一个想到的仍是〈当时光飞逝〉(As Time Goes By) 的旋律,以及那深夜的机场话别。瑞克与伊莎在巴黎陷落前的美好回忆,也提醒了观众,无论在哪一个时代,我们都有些值得付出一切去争取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