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蓝色男孩》真是个诗意又美丽的电影,以优雅淡然的画面,述说着美国一位出身低阶的男孩事。主角夏隆(Chiron) 非常沉默寡言,他是位没有父亲也不知父亲是谁的黑人男孩,家里贫困,因为母亲总是将积蓄拿去买毒吸毒,而母亲的收入则是来自卖身。因为母亲长期陷在毒瘾,也时常处在非清醒的状态,夏隆很小就必须学会自立。
儿时的「小子」夏隆。
多重弱势与重建自我
不过,夏隆是个纤弱的黑人小孩,因为时常遭受霸凌,于是几乎不发一语,也因为失去发声的能力,夏隆又更容易受到欺凌。而同侪欺侮他的理由,是因为他的纤细与女性化。
一个经济上弱势(贫穷)、种族弱势(黑人)、性别弱势(同志)、并且母亲从妓的男孩,于是有着强烈的自我认同挫折,甚至不知如何拼凑出自己的真实面貌。于是,我们会看到电影的剧照,是由三个角色的三种渐层蓝紫,拼凑出夏隆的面貌,此外,我们也会在电影里,看到夏隆在每个生命的转捩点,会到洗手台,以冰水洗涤自己的脸,洗掉前一个自己不满意的自己,冲净过去,准备迎向未来,或者重塑另一个自己。
《月光下的蓝色男孩》海报。
母体羊水的洗礼
透过水的洗涤,而达到重生的自信,在《月光下的蓝色男孩》的最经典画面,就是毒贩老大阿璜(Juan) 带着夏隆到迈阿密海边去玩水,并且将夏隆轻漂于海面上。漂浮在海面上的夏隆,打从内心开心不已,仿佛回到母体,漂游于温暖的羊水一般。这是阿璜带给夏隆的重生洗礼,自此,夏隆有个保护他的父辈,他无须再有惧怕,担心来自学校男同学的欺凌,同时,阿璜也是夏隆的偶像,是他在未来遭遇严重打击之后的模仿对象。
这场海的洗礼,仿佛也是夏隆的受洗(入教),夏隆自此有着来自毒贩的保护,无论是在金钱资助,或是家庭的温暖(泰瑞莎的悉心照顾)。这是《月光下的蓝色男孩》里的内在矛盾。夏隆的不幸,来自母亲的毒瘾,而夏隆的幸福也是来自毒贩的保护。之后,因为遭受同学的羞辱而不得不使出暴力,夏隆使出的阳性力量,也是来自对于阿璜的耳濡目染。
阿璜带着夏隆到迈阿密海边去玩水、漂浮。
男孩之爱的洗涤
自从有了阿璜的关照,夏隆安然度过小学时期,直至阿璜离开人间之后,夏隆才又再度遭受同侪的欺侮。阿璜提早离开人间,其实已经暗示贩毒的风险,如此也可理解为何在电影的第三幕,当夏隆的儿时暧昧对象凯文,在知道夏隆从事的事业之后,会显露出极度不可思议的态度。
在校内许多男孩都对夏隆保持嫌恶与羞辱的态度时,只有凯文对夏隆友善,因为凯文默默地爱慕着夏隆。凯文主动邀约夏隆到海边,两人在海边第一次倾吐心声,也一起经历同志之爱。这场海边之爱,虽然没有真正浸泡在水中,却也是场在月光与潮水的蜕变洗礼。
此时,映照在月光下的凯文,耳垂上有颗闪亮亮的钻石耳缀,与曾经保护过夏隆的阿璜一样。凯文跟阿璜一样,都是夏隆蜕变的关键人物,只是凯文无法与阿璜一样,一直保护着夏隆。
长大的「夏隆」和阿璜一样,耳垂上有颗闪亮亮的钻石耳缀。
冰块凛冽的残酷之水
好景不常,就在夏隆与凯文发展出独特的友谊之时,班上同学似乎察觉蹊跷,于是前来找碴,强迫凯文殴打夏隆。受到爱人被迫的殴打,却无法提告,让夏隆内心纠结愤恨,怒火中烧让夏隆决心报复。
此时的夏隆,先是在冰块镇静的凛冽冷水中,浸泡自己的脸,冷却自己的怒火,也冷却自己的心,让自己成为一个能够使出暴力的狠角色。不过,这用力的一摔,夏隆也将自己的命运推向谷底,不仅与凯文就此分离,且不得不走进监狱蹲牢。
这场冰水的洗礼,是个残酷的觉醒,让夏隆由懦弱的小男孩,走向坚强的硬汉的过程,也是由故事第一幕的「小子(Little)」,跨向第三幕的「黑人(Black)」的关键。
「夏隆(Chiron)」的转变成「黑人(Black)」时刻。
吊诡的「黑人」意象
已经成人并且离开监狱的夏隆,完完全全变身为另一种形象的黑人,也就是如同过去夏隆崇拜的阿璜一样,身强体壮、一身肌肉,并且还拥枪贩毒。《月光下的蓝色男孩》似乎是在陈述黑人身分已经被文化定位的吊诡。
「黑人」一词,已经无意识地被定义为肌肉、阳性与犯罪。在过往,夏隆倘若想要以阴性、瘦弱与乖巧的形象存活于黑人社群,总是会受到霸凌,只有在他将自己锻炼为肌肉、阳性与犯罪的形象之后,才能威风地屹立于黑人社群,获得小弟的尊重,以及赚取令人艳羡的资本。
长大后的「黑人」夏隆。
再度被挖掘出来的真实自我
只是,来自家乡的凯文,刺穿夏隆刻意穿上的「黑人盔甲」。
接到凯文的来电,夏隆惊喜兴奋,赶紧安排返乡探母,并且假装顺路来到凯文的餐厅。此时,凯文已经是个餐厅老板兼主厨,并且结婚也育有一子。凯文为了生计与认同,已经隐藏自己喜爱男性的本性,勉强让自己生活在群体认同的异性婚姻。
两人一见如故,道出内心深藏十多年的秘密,化解两人的误会,并且相拥相惜。
夏隆依旧爱着凯文,因为凯文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阿璜之外,唯二认识且认同最真实的夏隆(另一位是阿璜的女友泰瑞莎)——阴性、温柔、柔软、需要温暖与爱、并且低调寡语的夏隆。
长大后的「凯文」。
无奈的相拥
回到凯文的家中,两人仿佛回到儿时。在煮着茶水的温暖厨房,夏隆向凯文告白,诉说多年未曾再与其他男孩表露情感,一直单身至今。夏隆不仅隐藏喜爱男性的秘密,也收敛所有的情欲,因为他的真实身分与面貌,是黑人社会难以想像与接受异化形象。
凯文知道实情,一方面深感抱歉自己曾经殴打夏隆、抱歉自己已经结婚走回群体认同的身分,另一方面则是心疼夏隆曾经吞忍的所有身心痛苦。看看如今已经成为贩毒大哥的夏隆,能够练出如此强壮的肌肉,彻底改变柔弱形象的「小子」,到底是吞下多少的苦楚,忍受多少的艰难。
没有海水围绕的拥抱
凯文与夏隆彼此心疼、珍惜与相拥,但是这次他们身边没有温暖海水的围绕,也没有冰镇的凛冽之水。这不是一场蜕变的洗礼,只是两人的相知相惜。
在20世纪末,黑人的性别认同尚且不够多元开放,于是他们在受尽群体的压力与制约之下,为了存活,都走回既定的黑人男性框架——已婚好父亲,或强壮的犯罪老大——,因为这是最安全的性别认同路径。
「小子」夏隆和「凯文」。
厨房后的两个男人
夏隆与凯文在厨房里的拥抱,让人不禁想起《断背山》的艾尼斯跟杰克,两人也是在多年之后,再次相见,并且相拥于厨房之外。只是,在那个尚且无法接受男男相爱的时代,其实也同时伤害着这些男人的无辜妻子,让这些男人背后的女性,也不知哭掉多少眼泪。
「黑人」和「凯文」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