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第一幕,年轻气盛、身强体壮的少年张诚(刘子铨 饰),在天桥追赶穿着破烂的老阿伯。两人冲着冲着,少年的包包一丢,终于丢中老阿伯,阿伯哀叫着,而少年没出声只是一直愤怒地揍着,不停手,两位警察到来,见状,当然是先拦下强壮的少年。问他发生何事,少年无法表达,但不是因为做了坏事所以支支吾吾,而是当他用着气愤的手语跟倾注全力的神情,表现出
「他抢了我的钱包!」
这句话的意思时,身为「听人」的警察无法理解── 因为那是聋人的语言,那是弱势的语言,即便少年再怎么身强体壮,看起来再怎么正常,在听人的圈子里,他仍是弱势,他仍是与我们不一样的族群。
镜头一转,在警察局,听障学校的王大军老师(刘冠廷 饰)匆忙赶来,扮演着「翻译」的角色,一边比着手语安抚学生,一边口头安抚警察,双方的沟通完全不对盘,痛骂彼此的语气,也被老师双方面的翻译,应付过去了。警察心满意足,少年张诚也心满意足,原本的怒气与误会虽因此消散,但那里头的冲突与歧视,没解决就是没解决,被应付过去了,接才是终于踏上电影主要舞台「启聪学校」,开始了整部电影、整起事件。
这个五分钟的开场戏,乍看之下与改编自真实事件(启聪学校性侵事件)的《无声》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但这五分钟段落里,这些角色的神情及应对,正是整部电影104 分钟的缩影:在「听人」警察眼里,「聋人」学生始终都是弱势,一群听不懂人话也无需听懂他们在讲什么的弱势,因为他们讲不听也说不清;而站在双方交点中间的老师,原本能消去两边的歧视,用一言一语轻松带过,他能说,但在关键处,却「无声」了。
是了,没解决就是没解决,即便是在《无声》整部电影的结束、揪出造成一切事件的源头(竟也是老师),但《无声》并无意走向类型电影常见的结局,让凶手背上黑锅就轻松了事,因为造成这一切的真正源头,是电影里的共犯结构,而造成这样共犯结构,是电影里的他们,也是看着电影的我们、坐在电影院里的我们──因为我们也「无声」。
《无声》这片寂静森林,有着无人能听也不愿听的暴力嘈杂
柯贞年导演的《无声》,原本是公视主导的电视电影,后来得到政府补助,以及影人瞿友宁的支持之下,扩大预算与规模,最后成了她首次执导的商业电影。《无声》的优秀之处,在于柯贞年无意去刻意解读任何一方的话语(无论是手语或是言说),她将整座启聪学校拍成一片深不可见的森林(英文片名为「The Silent Forest」),虽然在那森林里,有聋人少年少女们的美好青春悸动,但更多的,是无人能听到也不愿听的各种暴力嘈杂。
在《无声》里,听人老师是校园的权力,是教育的高高在上,聋人学生不得不成为弱势,不敢说也说不完整,造成他们更自觉自己是弱势中的弱势,彼此剥削造成扭曲。由聋人构成的森林里,有热血主角,有被性侵的被害者,有幕后黑手,有明明听到却漠视的人,也有同情犯下一切罪行的人。
电影前半段,让我们这群身在森林外头的听人,看着这些聋人的所做所为,了解到这是在圈子外的不愿理解,单单只将弱势的「恶」轻易解释成一个字:「玩」。但我们早以心知肚明,那跨越了玩的边界,最终成了残酷;而电影后半段,点出构成这片森林的人,直指成失衡的教育,因为手握权力者不愿理解,明知问题,但没解决就是没解决,那才是最可怕的悲剧。
而《无声》更显而易见的,让在自认为「我们比这些聋人正常」的恶意或善念,让「有声」的话语,成为错综复杂的不公,更显出这些「无声」控诉的震憾。
主角张诚为少女贝贝(陈姸霏 饰)打抱不平,但为了游泳总是在学着憋气的贝贝,神情反应一如憋气,只要憋气就好、只要忍耐这些可怕的性侵,就能继续在弱势圈里游着活下去── 因为外面世界的歧视,才是远比生理上痛苦的惊人残酷,在这里比着手语说话,还有这些「欺负」她的人会听,但在外面个个冷漠的正常听人,不愿理睬也不会在意,只因为她与听人之间的「无声」差异。
年幼的宝弟(范睿修饰)愤怒地质问老师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张诚以自己的声音发出的
「我们不是坏人!」
小光(金玄彬 饰)在顶楼天台上的
「我是变态吗?」
揭开这一切的「无声」,才是导演的立意所在。
在官方释出的制作特辑里,导演柯贞年说:
「如何透过这个片,可以让更多的人,对这群人,有一些些最初浅的理解和同理。」
而在电影最终呈现的成果,《无声》做到了一件事:让他们发出声音,他们有青春,有快乐,有喜悦,有控诉,有愤怒,有哀伤,因为这些聋人族群,与我们并无不同。